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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哎,卫生,现在几点了?”中午时分,父亲从田地里刚回到家,就语气焦急地向我问道。

“我去看看呐”,我一边应承着,一边朝房间里走过去,房间的墙壁上,挂着一只用了很久的钟。

“10:20了。”我瞥了一眼钟面,随意地回答着。

“现在才10:20,不止了吧?”父亲的语气里,充满了疑惑。

“您稍等一下,我再去看看吧!”

我又一次踱步来到房间里,这一次,我看得比较仔细,这时候,我才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们家一直深深信赖的这只钟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居然如此“毫无征兆”地停了。

我赶忙向父亲解释道:“哦,不好意思呀,不是10:20,我也不知道现在几点了,钟停了,可能是没电了吧?”

“但愿钟没有坏,前不久才刚刚修好呢?”父亲补充道。

“但愿吧,不过,这只钟也已经用了很多年了,要是坏了的话,也很正常,这世界上,哪里有永远也用不会坏的东西呢?”我也只能祈愿了!

“说得也是,这只钟还是98年我们家里搞屋的时候,你干爹送来的,到今天,也快有十年了吧!”父亲怅然地感慨道。

“是的,这样吧,我来看看,换上一节新的电池,看是否还能用。”我自告奋勇地包揽着。

“好吧,你爬高爬低的时候要慢一些,小心别摔到了!”父亲关切地对我叮嘱道。

“好嘞,您放心吧,我会小心一点的。”我自信满满地回答着,不就是换上一节新电池嘛,这点小事,何足挂齿呢?

“我保证把钟给您修好!”我还不忘向父亲打起了包票,上一次,这只钟出问题的时候,就是我给修好的!

当时是钟的秒针失灵了,无法正常运转,我从墙面取下钟表,用软布细致地拂去蒙在表面的灰尘,用螺丝刀启开小螺钉,检查一番,才发现是这样的情况,我想了一个点子,用碎纸片将秒针给重新地固定了一下,装上新的电池,这只钟竟然“奇迹般”地满血复活了,而且还继续正常地使用了好长一段时间。

“要是能够修好的话,那真的太感谢了,我天天都要看时间,早就离不开这只钟了!”父亲温和地对我说道。

“谢什么?不用谢的,您放心好了!”我信心满满地回应着,这还难得了我么?

说罢,我便从堂屋里搬来了一把凳子,站在上面,稍微地踮了一下脚后跟,就十分顺利地把墙上的钟给取了下来,我又从放杂物的抽屉里,找出一节新的五号电池,然后装了上去。“滴答、滴答、滴答”,奇迹再次降临,这只生命力十分顽强的钟,又一次强劲地运转了起来。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的神经末梢,忽然在那一瞬间微微地颤动了一下:对了,父亲说得没错,这只钟来我家已经有整整八年了,那还是我十岁生日时,我干爹侯家文先生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呢!

我又一次细细地辨认起来,钟面的玻璃上,当年的题字,却早已模模糊糊,看不清楚,只依稀看得见我的名字:“侯为生”,其他的字迹,几乎完全消失了,永远的消失了,我的眼角瞬间湿润了,我的思绪,也犹如在一刹那间,回到了久远的梦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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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1985年1月14日,农历甲子年十一月廿四日,清晨六点多钟,太阳在东方冉冉升起,这是一个美好的日子。

“噼啪、噼啪、噼啪”,伴随着一阵阵快乐的爆竹声,张家屋子里沸腾了,“张师傅的老婆要生了!”围在张家屋前面场地上的众人议论纷纷,无非是想等着问道生下来的娃儿是男是女?再个就是准备着向张师傅要几颗喜糖,或者几根喜烟吃,以增添一些喜头罢了。

张师傅是留桥大队高张自然村的一个铁匠,他打的铁器家伙结实耐用,质量上乘,深受村民的口碑赞誉,所以,附近十里八乡的村民们一般都尊称他为“张师傅”

张师傅从小是个孤儿底子,在他11岁时,父母因当年的“三年自然灾害”而先后去世,其后,他的姊妹几个也相继死于疾病或者饥饿,最后仅留下了张师傅一人,好在张师傅自小跟在二爷二婶身边,得以抚养长大。及至成人之后,又在襄安镇那边,跟人家铁匠师傅后面学习打铁。技艺精湛之后,手艺学成归来的张师傅便开始自立门户,清贫的日子才终于慢慢地好过了起来。

到了30岁出头的时候,张师傅经村子里的媒人介绍,认识了现在的妻子。婚后两年,夫妻两人有一个女儿,农村人一贯都是讲究“养儿防老”,所以张师傅和妻子一直还想要一个儿子,好在老天眷顾,心遂人愿,妻子在生下女儿一年后,终于又怀上了,只是不知道,这次想要生儿子的愿望是否能够顺利实现。

“不行,时间耽搁不得,得赶紧把孕妇送上县医院!”张师傅猛地扔下手里的烟蒂,费力地用脚踩来,他的眼里布满了血丝,眼珠子也涨得通红,可能是一夜都没有睡好的缘故吧!

在村子里面几个热心人的帮助下,张师傅很快就拉来了板车,然后小心翼翼地叫上村中两位非常有经验的接生婆,几个男人一起,慢慢地把女人抱上了板车。

张师傅此时心急如焚,却丝毫不敢把车子拉得更快一点,农村里的泥土路面原本就是崎岖不平,又有很多形状不规则的石子或砖块,板车如果拉得猛一点的话,就会颠簸得非常厉害,这对即将临盆的母子,都是很有风险的事情。

母亲肚子里的尚未出生的小婴儿,似乎也很不喜欢困囿在一乍黑暗的混沌里,可能是早就迫不及待地需要畅快地呼吸外面的空气了吧,他在妈妈的肚子里狠狠地用脚胡乱地蹬着、揣着,这让母亲痛苦不堪,唉!都说“儿的生日,母的难日”,确实如此呀!

“哎呦!哎哟!”妻子有气无力地呻吟着,张师傅的心却揪得更紧了,无为县城的人民医院离家有十多里的路程,平时单身人走路,紧赶慢赶,至少也要一个半小时,何况今天还拉着一个孕妇呢!

所以,几个粗中有细的男人轮流拉着板车,从早晨七点左右一起从家里出发,紧赶慢赶地走了一个多小时,这才勉强地走到了位于头埠村的赫店乡粮食站附近,照这样的速度下去,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到达县医院呐!

“哇!哇!哇!”小婴儿终于等不及,就在粮食站的大路旁边,平安地降生了,可能是母亲之前生过女儿的缘故,这一次的顺产,也就相对比较容易。在小婴儿身体全部出来的一刹那,母亲晕倒了,她终于因为体力不支而晕倒了。接生婆丝毫也不敢怠慢,赶紧地给母亲喂了几口温热的姜汤甜水,过了一会儿,母亲才悠悠地回过气来。

接生婆用剪刀轻轻地剪去了小婴儿肚子上的脐带,给婴儿稍微地做了一些清理,因害怕天气寒冷,小孩着凉,于是又用崭新的棉絮,把孩子包裹了个严严实实。

父亲双手轻轻地捧起刚出生的小婴儿,在红扑扑的小脸蛋上亲之又亲,心里的高兴劲儿无溢言表。

“张师傅,张师傅,带把不?”旁边帮忙的几个男人急切地问道。

“带个小茶壶嘴儿呢!”张师傅那时真是兴奋到了极点,老婆如此争气,今天终于给他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好小子,张师傅多年的夙愿,也终于实现了,这是人生之中最最快乐的事情,没有之一。

张师傅兴奋地把新生的儿子举过头顶,开心地吹呼着,差一点就要跳起来了,儿子是老天给予这个家庭的最大恩赐!

张师傅流下了激动的泪水,终于生出了儿子!而此时,虚弱的母亲躺在板车上,语气嗫嚅地对丈夫说道“快让我瞧瞧,快让我瞧瞧。”父亲便赶紧把怀中轻轻抱着的孩子递给了母亲看,母亲生怕孩子受冻,又用棉布腊头把儿子又包了起来,然后将孩子细心地放在了自己的枕头边上,哇哇大哭了好半天的新生儿,此刻正依偎在母亲的身旁,静静地睡着了,似乎是哭得累了,母子两个也确实是需要好好地休息一下了。

确保小孩子在被精心地呵护过后,母亲欣慰地笑了,她闭着眼睛,准备眯一会儿觉,是的,折腾了这么长时间,母亲也真的是受累了!冬日里柔和的太阳照耀在她的脸颊上,母亲仿佛是美神维纳斯

这个刚出生的孩子,便是我。

孩子已经顺利降生,又是母子平安,去县城的路还那么颠簸,再者,即便是到了医院,可能还要排队挂号、办手续等等,张师傅在和接生婆、还有随行的几个亲戚商议过后,决定还是赶紧先把母亲和新生儿,送到住在附近的三姑爷家里为好,也就是在我出生的那一天,在众多亲戚的劝说下,我有了干爹,干爹对此非常重视,他遵照家里亲戚的建议,特意从赫店集上买来了一块红绸布,大约一平米见方,还专门请人在上面用黑墨水笔写着这么几行字:

前程似锦、文武双全;

苏才郭福,姬子彭年;

贵府张公子今寄外亲,

姓侯、名为生;

公元一九八四年十一月

干哥哥侯为东在摇窝里第一次看到我时,就十分淘气地在我的小鸡鸡上狠狠地掐了一下,我疼痛难忍,愤怒到了极点,却又因为太小而难以表达,于是便只得张开了喉咙,又一次“哇哇”地大哭了起来,我也不知道干哥哥当时为什么要那样做,可能是不高兴他的父亲又多收了半个儿子,将来要跟他一起争夺家产吧!

这就是我刚刚出生时的场景,这也是在我小的时候,父母一直在我的耳朵旁边反复念叨的事情。我出生的时候,父亲按照《无为州濡湏张氏族谱》字派,给我取名叫做“张明生”,在接给侯家做干儿子后,把我的“明”字辈改成了侯氏的“为”字辈,于是我又有了另一个新的名字,便是“侯为生”了。

小时候,家里人都喊我的小名“为生”,自然而然地,我也习惯了。后来上了小学,在留桥小学读一年级的时候,因为要统计人口信息,好像是第几次的人口普查之类的吧,数学老师许太贵先生问我叫什么名字,当时的我是如此的懵懂,又是如此地胆怯,我小声地告诉许老师说,我的名字叫“为生”,可能是学校里的这位大许老师年龄偏长,或者根本就没有听清楚我嘴里说的话,他直接把我的名字写成了“张卫生”,也就是从那时起,这个普通到一点也不可爱的名字,便一直伴随着我,这么多年以来,我也一直习以为常地乐意接受着,毕竟“讲究卫生、人人有责”嘛!试问,有哪个人不爱“卫生”呢?

等到我有所觉悟,想去当地派出所改回“张明生”、或者是“张为生”时,却被办事的工作人员告知更改姓名的手续比较麻烦,况且我的个人的学籍、档案上都是“张卫生”这个名字,所以经过再三斟酌,建议不改为好,好吧,名字这事,也就“尘埃落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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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时光如水,岁月如流,在父母的精心呵护之下,我也慢慢地长大了,五岁那年的春节,父亲背着我去干爹家去拜年。父亲是个铁匠,力气很大,性情自然也是非常地豪爽,父亲又是一个嗜酒如命的人,在干爹和众多亲戚的劝说下,推杯弄盏之间,父亲很快就喝得铭酊大醉,他伏在桌子上,呼呼而睡,怎么样也叫不醒。

这也难怪,干爹和我家原本就是血浓于水的亲戚关系,干妈是我父亲的堂妹,在家族里的姥姥们中间排行老三,父亲和她们从小都是在一起长大的,我出生后,又接给了侯家做干儿子,这真是“亲上加亲”,关系也就更加地熟络,父亲难得过来一趟,我干爹一家自然会更加热情地招待了!

父亲平时在家里,有母亲管着,喝酒还比较适量,不敢造次地开怀畅饮,这次到了我干爹家里,离家三四里路,母亲又不在身旁,况且农村正月里一般都比较清闲,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可做,一年忙到头,正月里亲戚朋友难得相聚,餐桌上胡吃海喝的,也很正常。父亲作为一个手艺人,平时到哪里也都能吃得开,到了这样的场面,自然也是放开了胸怀,痛饮一番,不醉不罢休的!

干哥侯为东趁着我父亲喝醉酒之际,开始偷偷地对我使坏。干哥“不问三、不问四”地,就把我关进了他们家的房子里,还硬说我就是他侯家的人,说这一次我既然来了,怎么的,也不让我回家去了,从此以后,就在侯家养着,永远也不让我回家去了!

我一听,真是既害怕又紧张,便只能使出我的看家本领,又一次张开嘴“哇哇”地大哭起来,我嘴里迷迷糊糊地大声叫喊着“爸爸、爸爸”,希望父亲能尽快地过来救我出去,然而,即便是我喊破了喉咙,却依然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我从门缝里一见,才知道父亲又喝醉了,此刻正趴在酒桌上呼呼大睡呢!我毫无办法,于是便哭得更凶了。

我一个人被关在黑乎乎的房间里,嘴里一个劲地嚷着,拼尽吃奶的力气,用双手去拉着门把手,执意要回家,可干哥侯为东硬是不让,他把门拽得紧紧的,年仅五岁的我,力量是如此薄弱,又怎么可能有是干哥哥的对手呢?

天黑了,父亲的酒还没有醒过来,干妈收拾好房间,准备留父亲和我在她家住宿一晚,好吧,原本我还实指望父亲能尽快地从醉酒中清醒来,好拯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远离干哥哥的“魔爪”之下,这回我是彻底地无法回家了!

夜幕很快降临,干哥怕我会一个人跑出去,就一直把我关在了房里,不让出来,我哭着喊着,一直折腾了晚上七八点钟还是不肯罢休,干哥见我哭不歇的,可能也是烦了,于是又扮“大马虎”来吓唬我,我哭得更凶了,泪水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从脸颊上滚落不止,干妈闻讯赶来,喝斥了干哥一番,干哥这才退缩一旁不再逗我,干妈顺势打开了房门,把我抱在怀里哄着,干姐随后又抓了一把糖来喂我吃,这才总算把我搞定,我便不再哭泣了。

从那时起,在我童年的记忆中,干哥真的就真的好像是一只“大马虎”一样,只要一碰见他,我便从心底里感觉害怕、畏惧和惴惴不安,虽然我现在早已不这样觉得了,但是每每回想起来,小时候经历的这一些事情,还真是让我倍感“心有余悸”啊!因为在我看来,这一点儿也不好笑!

那个时候,我的干爹和干妈在江苏一带做卤板鸭生意,所以家境比较富裕,相对于当时的大多数农村家庭而言,干爹家里算是比较有钱的,我每年去干爹家拜年,干爹总会给我不少的压岁钱。有一次,干爹把我抱起来,坐在他的腿上,笑眯眯地看着我,对我说道:“为生,你以后就别走了,在我家里,我保证你要吃有吃、要穿有穿。”

我望着干爹,又望了望坐在旁边的父亲,我的眼神就像是一只迷途的小羊羔,我多么想要父亲帮帮我呀,父亲却只是坐在旁边愣愣地笑着,我气急了,连呼“我不干,我不干”。紧接着,我又一次嚎啕大哭起来,可能是上一回干哥把我关在房门里,硬是不让我走,给我幼小的心灵留下了阴影吧。干爹无法,只得连声说是逗我玩的,说我真的不愿意的话,那就算了,我这才罢了休。

在我童年的记忆中,几乎每一年,我到干爹家里去拜年时,我总要大哭一番,就像是林黛玉进贾府”似的,后来我渐渐地长大了,眼泪已经不再是我唯一的武器了,这个时候,我才认识到,我终于长大了,不能再哭了,好丑的!所以我渐渐地学会了用沉默来回应,哼!做干儿子可以,我才不想在待你侯家呢,给再多钱我也不答应,我在内心里默默地反抗着!

又是新的一年,父亲又一次带我去干爹家拜年,虽然我可能有一些不情愿,可能是我真的怕了干哥哥侯为东了吧。但他是我的干爹,我作为干儿子,遵照农村的习俗礼仪,我又不得不去,况且,干爹总是会十分慷慨地给我许多压岁钱,干妈做的菜肴又是如此地美味可口,干爹每次从江苏回来,通常都会带上好几只我最爱吃的卤板鸭,这样的“诱惑”,对于年幼的我来说,简直就是“无法抗拒”的。

那一天上午,喝过早茶,我便一个人到干爹家门前的场基上玩,我偶然在地上捡到了一张五块钱的国库券,好像是八十年代初发行的,我开心的不得了,连忙拿着这张“国库券”给父亲看,干爹指着这张“国库券”对我说:“我还以为是什么宝贝呢?像这样的国库券呀,我家里不知道有多少!只要你愿意待在我家,我家里的家私,你以后啊,就和你干哥、干姐三个人平分怎么样?”我听了,真的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有沉默着。在沉默中,我的内心也在激烈地抗拒着。

有一回过年,父亲把我从被窝里拉起来,对我说要赶紧去头埠干爹家里拜年,干爹一家人正等着我们快点过去吃饭呢。可能是我太过眷恋这温暖的被窝吧,我不耐烦地对父亲推辞说:“爸爸,今年我不想去干爹家了,干哥哥总是搞我,我以后再也不想去他了。”

父亲听了,把眼睛一瞪,扬手就给了我一巴掌,父亲严厉地对我说道:“不行,他是你干爹,你必须要去。”我捂着被拍得火辣辣的脸,不敢作声,只好勉强地从床上爬了起来,穿上过年时的新衣,带上一瓶酒、两包“迎客松”香烟、还有一些其他的新春礼品,比如白糖呀、方便糕什么的,便又一次和父亲一同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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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眨眼之间,我十岁了。那年春节,干爹对我父亲说,要帮我做一个“意义非凡”的十岁生日,父亲点了点头,欣然应允了。在农村,孩子的十岁生日,可是一个极其隆重的庆典,老人们说生日最好要提前过,越早越好。于是,干爹又和父亲商量,在那一年春节里正月的十五,也就是阳历的二月十四号这一天定为我的生日,正好过年期间,家里的亲戚朋友几乎都在家里,很非常适合办“生日宴会”这样的喜事。

到了生日的那天,我整个人几乎都陶醉在欢乐的海洋之中,我收到了许多来自家里亲戚长辈的生日“红包”,还有不计其数的生日礼物:檀树的大阿姥和大姑爷给我买来了一只大大的生日蛋糕;蒋家咀二阿姥和二姑爷给我了红包,还给我买了一套新衣裳。包祠小阿姥和小姑爷也给我买了很多好吃的零食,都是我平时很难吃到的美味!

稍晚一点的时候,干爹、干妈带着干哥、干姐都来了。干爹一大家子为了我这个生日,专门去了一趟无为县城,给我采购了很多生日礼品,他们给我带来了一大堆好吃又好玩的生日礼物,干爹、干妈又帮我买了两套崭新的衣服,干哥、干姐手里又提了一只大蛋糕,那一天的我,做为众人瞩目的“寿星佬”,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干爹还专门送给我一只钟,钟面的玻璃上,用红纸条贴上了两段话,红纸条上的字是三爷张志好写的,他的字非常的清秀俊逸,也是我们家族里难得的一位资深“书法家”。钟面的右上边写的是:“内侄侯为生,生日快乐!”左下方写着:“姑父侯家文祝愿。”

那个时候的我,还在位于罗巷的留桥小学读四年级,从此之后,这只钟便日夜陪伴着我,在我懒散的时刻,我只要一听到钟声,便犹如有人在我的旁鞭笞着我,催我奋进,教我自新,这只钟陪伴我们一家,走过多年的风霜雪雨、春秋冬夏,自此之后,我也有了一个小小的经历,这只钟很经用,只要上一节五号电池,便能保持好长好长的一段时间。

干爹家在造房子的时候,我正在上小学五年级。那个时候,我们的小学是五年制的,不像现在,小学还有一个“六年级”。面临即将到来的小升初毕业,我的学习压力也一下子大了很多,仿佛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书山题海”要攻克,所以我也没有太多功夫去干爹家里去玩了,以至于在干爹家新房子“上梁”的那一天,我也没有去。爸爸送去了一台“黄山牌”落地电风扇给干爹,作为新房的贺礼。

新房盖得很快,前后大约用了半年多吧,干爹家的新房子终于造好了,就在头埠村离大公路不远的村头,从远处一眼就能看见。这条大公路是我们通往无为县城的必经之地。

有一年,我们留桥小学里组织全班同学去无为县城的“绣溪公园”里春游,我和我的同学们坐着车从头埠村的公路旁边经过时,我还不由自主地指着干爹家的新房子,十分骄傲地向他们炫耀着说道:“快来看呐!村头那幢高大的楼房,就是我干爹家新盖的,是不是特别漂亮、特别气派?”同学们听了,无不“啧啧”称赞,都羡慕得不得了,毕竟在那个时候,在农村里能够盖得起三层楼的家庭,真的是为数不多。

我在赫店中学上初中二年级时,突然听到了干爹身体的不适的消息,那个时候,我根本就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我更不敢往任何坏的方面去想。随着时光的推移,干爹的身体不知道怎么了,开始逐渐地恶化起来,他没有办法和干妈再去江苏那边做卤板鸭的生意,干爹在家里天天呻吟地喊着自己的胸口疼,病痛的折磨,让干爹整个人也日渐消瘦了下去。

当父亲带着我一起,买了一大堆补品,去往无为县医院的病房里探望干爹的时候,我简直无法相信我的眼睛:干爹脸色苍白,整个人猫轻的,似乎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了,他说话的声音很小,气息也很虚弱,说不上三句,就要张大嘴巴,深深地喘一口气,或者猛烈地咳嗽一阵子,再一次看到干爹,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扑簌”而下,我真的无法相像,仿佛一夜之间,我的干爹竟然憔悴到了这样的地步!

后经医院诊断,干爹竟然患上了“噬命的”癌症,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便偷偷听到了这么一句话:“癌症是很难治好的,一旦染上,就有性命之忧……”我的心,也一直都为干爹揪得铁紧的。

也就是从那时起,干爹便在家人的陪伴下,开始奔波于县城和省城的各大医院和药店,以寻求更好的救治。不久之后,我听说干爹家里仅存的一点钱也都花完了,干妈还找家里的亲戚朋友借了不少,但依然还是“杯水车薪”,起不了什么太大的作用。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干爹的病情似乎并没有出现太大的转机,反而每况愈下,更加严重了,我的内心,也时时刻刻地,为干爹虔诚地祈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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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1997年春节后的正月十六,父亲推倒了家中土墙瓦屋,父亲一咬牙:搞屋!父亲不甘落后,在大爷张志发和三爷张志好两家搞屋的同时,也紧跟着搞了屋。

说来也是,我家老房子真的到了不得不搞的地步,这座土房子始建于80年代初,当时还是父亲盖来作为自己的婚房用的,房屋的格局是这样的:中间是堂屋,面积不是很大,大约十几平米左右。堂屋靠西边的墙壁,摆放了一张一米五宽的小床,我的姐姐就是睡在这张小床上面。一家人吃饭的餐桌,也正好挨在了床边。堂屋靠近后门的位置,摆放了一张茶几,上面平时放着开水瓶、茶杯、碗等生活用品。

老房子的东边是一间厨房,中间砌的是农村里普遍的烧稻草和秸秆的柴火灶,厨房的里头,还有一个小小的储物间,贮存着一些家里不常用的物件,比如做农活的铁锹、锄头等等,还有一架很大的水车,在我小的时候,妈妈总会把一些我最爱吃的零食藏在水车里面,我就是绞尽脑汁,也无法找到呀!

西边就是家里的主卧了,很小的时候,我一直和父母睡在这间卧室里。卧室里有几个爹爹奶奶传下来的箱子和柜子,里面都装满了春夏秋冬、一年四季的衣服。正对着床尾,摆放了一张书桌,书桌上有一台“熊猫牌”黑白电视机,这也是我家里当时最昂贵的电器,电视机里播放的《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神州侠侣》、《决战玄武门》等港台武侠剧、还有《渴望》、《都市放牛》、《海马歌舞厅》等现代剧,都是我父母喜欢看的。

对于我和姐姐来说,中央电视台每天傍晚六点左右播放的《大风车》、《动画城》等儿童节目,都是我们姐弟俩的最爱,那些经典的节目,也陪伴我们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美好温馨而又快乐充实的童年时光。

房子的外围,靠近东边厨房的外头,就是我父亲的铁匠铺,父亲几乎每天都要生火敲打一些铁器家伙,或者就是帮着七里八乡的村民们,重新加工一下用钝了的各种农具,比如镰刀、两齿耙子、朴刀等等。我小时候没有力气帮助父亲打铁,只好就站到旁边默默地帮忙拉风箱,好让火能够燃烧得更旺一些。等到炉子中的铁器烧得通红的时候,父母两人就会你一锤、我一锤地用力敲打,农村人常说的“打铁没样,越打越像”,我是深有体会的。

空闲的时候,父亲总是会精心准备一些在农村里非常紧俏的铁具家伙,因为每年阴历的二月二十八号到三月初五,离我家十几公里的襄安镇那边,每年都会举办一个规模盛大的庙会,所谓的“文化搭台、经济唱戏”,就是襄安庙会的主题。父亲每年必定会参加这个庙会,正好可以趁着热闹非凡的人气,多卖一些辛苦敲打的铁器家伙。

父亲每一次去襄安,回来时总是喜笑颜开的,这也是我一年中仅次于过年的、最为开心的时候,因为父亲每次回来,总是会给我买回很多好吃的地方特色零食,比如我小时候最喜欢吃的“花生川”“洋精枣”,还有“空心大老罐”,我生平吃的第一根香蕉,就是父亲从襄安那边的庙会上买回来的,这些美味,至今依然教让我“垂涎三尺”,回味无穷!

父亲还会给我买回很多好玩又有趣的小工艺品。有一次,父亲就给我和姐姐一人买了一个玩具“照相机”,里面是一张圆形的、彩色的胶片,眯起一只眼睛,正对着“照相机”的中间的洞孔,将相机上方的一个按钮稍微用力地往下一摁,彩色的胶片就会跳动到下一格,非常有趣。胶片上的人物形象,多半是《西游记》里面的唐僧、孙悟空猪八戒还有沙和尚白龙马等等。

父亲还在庙会上给我买过铁皮的绿色小青蛙青蛙的肚子上面有一个旋转的发条,上紧发条,再将青蛙放到地上,青蛙就会连续地“蹦跶”起来,直至劲用完了才会停下,可好玩了。这些童年的经典小玩具,也陪伴我度过了一个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童年。

每当襄安庙会来临的时候,父亲总是清早就起床,母亲做好早饭,父亲吃过后,便挑着沉重的、装满铁器的两个大箱子,步行前往十几公里之外的襄安卖货,这些铁器物件到了庙会上,立马就能吸引大多乡民的目光。父亲打的铁器家伙没得话说,外形周正,质量也是扛扛的,况且父亲打铁多年,早已名声在外,所以父亲的货品总是十分地紧俏抢手,往往不到一中午,两箱子的铁具就卖得罄尽,父亲于是便收拾好自己的箱子,准备好好地逛一逛庙会,正好也可以全身心地放松一下。

襄安,对于父亲来说,具有特殊的意义,毕竟,父亲年轻的时候,就在襄安这边度过了人生中最美好、也是最难忘的一段青春时光。父亲在襄安那边的交情朋友也很多,每次去襄安,也是难得的朋友相聚的日子,三五好友,宴席之上,把酒言欢,惬意畅谈,自然不必多说。

父亲很喜欢听庐剧,这是我们无为老家那边一种非常流行的传统戏曲艺术,也是很多中老年人的最爱:饭可以不吃,酒也可以不喝,但是庐剧必须要听。

每年的襄安庙会,当地都会请来无为县最厉害的庐剧班子过来搭台唱戏,一些传唱经典的庐剧曲目,比如《郑小娇》、《珍珠塔》、《荞麦记》、《狸猫换太子》等等,更是整本整本的连着唱,从早唱到晚,让人听着既舒服又过瘾!

父亲也是在襄安那边,先后认识了许多庐剧名家,比如朱德顺、盛小五、夏小二、周小五、魏小波等,父亲最引以为豪的事情,就是曾经不止一次地和这些名家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过饭,这也是父亲经常夸耀的资本。

父母两人辛辛苦苦地打铁多年,也确实积攒了一些家底。家里的老房子也早就到了无法继续入住的境地,逼仄而又狭窄的小居室,实在是让人住怕了,最加要命的是,老房子的屋顶还经常漏雨,尤其是到了雨天,屋里面简直就没办法伸脚,毫不夸张地说,那真是“外面下大雨,里头下小雨”。还有我家西边、北边两面墙已经倾斜,摇摇晃晃的,好像随时都有可能会倒塌下来,这样的房子,住在里面有多危险啊!所以,父母一直都心心念念地想要建一座宽敞的新房子!到了九八年,这个在我父母心中酝酿许久的、“利在当下、功在千秋”的宏伟大计,终于正式开始实施了。

那个时候,由于家里搞屋,我们一家便借用邻居表爷李本双家的老房子暂住。李本双表爷和表婶两个人常年在铜陵那边做生意,村子里闲置的老房子空着也是空着,我们一家住进去,还能帮忙打点一下,这是两全其美、对两家都非常有益的好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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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1998年农历4月18号,是我家新屋上梁的喜庆日子,那一天,我家大摆了好几桌宴席,家里的亲戚朋友几乎全都来了,还给我家买来了许多贵重而且实用的物件,作为新屋的贺礼。

那一天,我家里来了很多的客人,我却没有太多心思去招待他们,我的眼睛在巴巴地盼望着、等待着,然而,正如我预料之中的那样,我的干爹和干妈两个人最终还是没有露面,等到宴席快要开始的时候,干哥和干姐两个人才神色匆匆地赶了过来,干哥买了一只新的台灯给我,还给我家买了一台“黄山牌”落地扇,拿到台灯,我也非常激动,因为我终于有台灯了,我心里更是高兴的不得了,尽管我曾为终于拥有了自行车的事情高兴了好长一阵子,现在又有了这只小台灯,我觉得我心中所有的愿望都实现了呢!我要感恩,老天对我实在是太好了!

我像是捧着宝贝一般的,把台灯拿到本双表爷家、我的临时的书房里,轻轻地撕开包装盒,慢慢的、郑重其事地取出了这只台灯,然后小心翼翼的放置在了台桌上,看到台灯的一刹那,我眼睛都快要直了:这是一只天蓝色的小台灯,台灯的底座上面,还安置了一只小小的电子闹钟,钟的边缘是一只公鸡的样子,闹钟就镶嵌在公鸡的肚子上面,装上一节五号电池,闹钟里便传来了“滴答、滴答”的响声,这只闹钟最奇妙的地方,就在于它可以定时,这也意味着我终于有了一只属于自己的定时闹钟了,从此之后,妈妈再也不必要每天早晨跑到我的床边,把我唤醒了!

我迫不及待地插上电源,打开底座上的那只小型开关,不知怎么回事,台灯却没有跟着亮起来,干哥哥说在无为县城买得时候还好好的,实在不行,可以拿回去换,好在后来一位叔叔的帮我把台灯拆开来修理了一下,这才终于好了。

对于我和姐姐而言,我家新屋上梁的那天最开心的事情,就是我们两个人终于都各自拥有了一辆崭新的自行车,那是檀树的大阿姥和包祠的小阿姥买来送给我们的,我的自行车是一辆红色的“永久牌”的中型车,是直杠的,骑起来非常地拉风。姐姐的自行车比我的车要小一些尺寸,她的车是绿色的“凤凰牌” 轻型车,曲杠,正好比较适合女孩子骑。

这辆自行车,我真的期盼得太久了,自从我进入赫店中学读初中以来,每天早晨上学和晚上放学回家的主要方式,就只能是步行,赫店中学在镇中心,离我家又有三四里路远,走路单程大约需要一个多小时。

中学离我干爹家头埠到是非常的近,走路的话,二十分钟之内一定能到,所以,我在读初中之后,干爹还不止一次地跟我说,要我住到他的家里去,也许是小时候干哥哥给我留下了太多的心理阴影,我还是委婉地谢过了干爹的好意,尽管每天来回走路确实非常辛苦,那又能怎么办呢?就权当作是锻炼身体了吧!

盼星星、盼月亮,我终于还是拥有了一辆真正属于自己的自行车,这是多么开心的一件事情啊!记得在刚开始读初中时,我每天早晨都不得不要在五点半左右起床,匆匆忙忙地随意扒拉上几口早饭,然后必须要在六点钟准时从家出发,好赶在七点之前到校,否则就会必迟无疑。

早晨上学的时候,除了一大包重重的书本之外,我们还要用铝皮饭盒装上生米,加一些咸鱼咸肉、或者是霉干菜之类的辅食,拿到学校食堂里统一蒸熟,当作午餐。这样的情况持续了整个初中,春季学期还好一些,天气比较暖和,行动也会相对便捷很多。要是冬天的话,那真是遭罪受,特别是下雨天,原本就坑坑洼洼的泥泞路面更是变得稀烂,一脚下去,直接焊在泥中,好半天都拔不上来,这样的日子,真的是过够了!

有了自行车之后,我再也不必要走路去上学了,每天清晨和村里的小伙伴们一起约好时间出发,直接走大路,经过董刘的陆家小桥,再穿过人群密集的赫店集市到达学校,骑得快一点的话,全程四十分钟就足够了,省时省力不说,而且还特别地省心。书包什么的,只需要往车屁股后面的支架上一别,再用弹性的拉力绳固定好,一切就万事大吉了!至于饭盒,自行车前面还有一个车篮子,比较深,正好可以放得下,可以说,有了自行车,苦逼的中学生活,从此截然不同,真可谓是“换了日月和新天”啊!

是的,搞房子对于我来说,最大的快乐,就是我终于有了这辆属于我自己的自行车。我记得小时候,家里比较贫穷,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哪里还有多余的闲钱,去买自行车这样“高大上”的物件呢?再者,我父亲又不会骑车,他打铁又那么忙,没有太多闲工夫出去逛,要自行车也没有什么用,所以,我家与自行车,一直都是“绝缘”的。

我生平骑得第一辆自行车,就是干爹的“二八大杠”

干爹每年都要从江苏那边卤板鸭子回老家过年,我们老家的风俗习惯是:嫁出去的女儿,必须要在每年正月初二那天“回娘家拜年”。干爹作为我们高张村的女婿,这一天,必然要和干妈一起从头埠那边到我们村子拜年的,干妈原本就是我们村子里面的人,我的二爹爹和二奶奶一共有八个子女:大爷、二爷、三爷、姥爷,三位姥姥,以及我的干妈,还有我父亲,自小都住在高张自然村,对于我干爹来说,整个村子里亲戚家的饭,就足够他从正月初二一直吃到正月十五。

每当这个时候,干爹就会骑着一辆“高大威猛”的黄色“二八大杠”自行车,比我的个头都高的那一种。我看到自行车,心里就一个劲地痒痒,我对自己暗地里发誓道,我一定要学会骑自行车,不管我要吃多大的苦头,反正我一定要骑会。

所以,我每年都会非常急切地盼望着干爹的到来,不只是为了很难得地与他见上一次面,或者是从干爹那里得到更多好吃的糖果和压岁钱,更重要的是,我终于有机会骑自行车了,用干爹自己的话来说:“我的车就是你的”,既然如此,我自然也就不客气啦。

干爹的自行车还没有放稳,我就立马夺过来,双手用力地扶住车把,用“少林寺地蹚腿”的方式,左脚踩住一只脚踏板,右脚试探性地从中间车肚子的部位伸过去,踩上另外一只脚踏板,这样就可以“一瘸一拐”慢慢骑行啦。尽管每次只能将脚踏板踩着个半圈,就要迅速回归正位,但是至少可以真实而又畅快淋漓地,体验一把骑自行车的感觉,那叫一个字:爽!

那时,在我刚开始学习如何去骑自行车时,干爹总是会很耐心细致地在后面扶着我去骑车,有了干爹的把持,我能够毫不费用地骑上一段距离,然而更加悲催的是:只要干爹稍微地将手放开车座,我便瞬间失去平衡,因而摔个“狗啃泥”是常有的事情。干爹的车子那么大、那么重,又那么高,年幼的我,又岂能轻松驾驭,想要学会骑自行车,简直要比登天还难。

然而,当时“心高气傲”的我,怎么可能就如此轻言放弃?摔倒了,没关系,拍拍身上的灰尘,振作一下疲惫的精神,远方也许尽是坎坷路,我也要勇敢无畏地走一程!大不扶起自行车,再学就是了,学不会,我绝不罢休!干爹也对我说了这么一句话,很质朴,却让我印象非常深刻,干爹意味深长地对我说:“没关系,多摔几下,你自然就学会了。”

如今我早已学会如何去骑自行车了,何止自行车,还有三个轮子的电动车,以及四个轮子的小轿车,我都可以轻松驰骋驾驭,不在话下。然而,我却永远也忘不了干爹对我说过的那句“富有哲理”的话:“多摔几下,你自然就学会了。”在我成长的旅途之中,每当我失意、落寞、孤独、彷徨的时候,我总是会想起干爹的这一句“至理名言”,是的,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干爹总是笑眯眯的,很是和蔼可亲,干爹也对我非常好,把我当作亲生儿子一般地,有一年春节,我和堂弟张明敏一起在一起玩耍,因为小玩具没有了,于是我便开口向干爹“厚着脸皮”地要钱:“干爹,我想买一件小东西,可是还差几毛钱,您能不能给我一些?”堂弟张明敏见状,也紧跟着凑了过来向干爹要钱,他喊我干爹为“三姑爷”,如果我没有接给干爹做干儿子的话,我也要这样喊。

干爹听了,又笑眯眯地从衣兜里掏给了我一块钱,却只给了堂弟一毛钱,我一见,瞬间就笑得前仰后合地,我和堂弟相似而一笑,干爹也开心地笑了,堂弟嘴里却在嘟哝地埋怨道:“三姑爷好偏心呐!给卫生阿哥一块钱,却只给我一毛钱,真是太不公平了!”

随后我拿着钱在村子东边童天赐家的“代销店”里买了一袋子夹心蛋糕饼干,还有两根小零食,一共花了我八毛钱,余下的两毛钱,我买了两只气球,堂弟却只能买到一只。

哈哈,干爹就是这样“偏心”,让人“羡慕忌妒恨”,没有办法,谁叫我是他的干儿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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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1999年,我在赫店中学读初三的时候,干爹的病变得更加严重了,他每天用都要打针、输液,还必须要依靠止痛药来缓解身体上因为疾病所带来的疼痛,有的时候,干爹甚至还要服用微量的“鸦片膏”,好让自己能够稍微地舒坦一些。干妈后来告诉我们说:干爹常常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因为病痛的折磨,干爹有时候会在半夜里大声的叫喊着心疼。

干爹生病之后,我经常会到干爹家里去探望他,有的时候是和我父亲一道,有的时候是我一个人独自前往。初三的那一年春节,我在干爹家里住了一段时间,这也是我在干爹生命最后的日子里,与他相处的珍贵的日子。

长期的病痛,已经让干爹憔悴如斯,干爹整个人也瘦得脱了形,身上几乎都没有什么肉,只剩下皮包骨头了。干爹蜷缩在病床上,经常一个人默默地淌着眼水,我真的不知道我善良、慈爱的干爹究竟是作了什么孽,竟然会罹患上如此“恶毒”的病症,老天瞎了眼,为什么要这样残忍地对待我的干爹?难道真的如影视剧里所说的那样:“好人不长命?”

我也真的很不忍心去探望干爹,每一次去,看到干爹那样痛苦,我都要哭,我觉得自己很没用,我不知道这世界上,到底有哪一种能够让人“起死回生”“灵丹妙药”,能够让我亲爱的干爹早日康复起来。即使不能那么容易地康复,至少,也要让我干爹少受一点病痛的折磨呀!

干爹每次见到我来,都非常高兴,他还总是示意干妈要给我多拿一些好吃的东西,很多亲戚朋友给他送来的“水果、麦乳精、口服液”等等营养品,干爹也总是怜惜我读书辛苦,要我也吃一些有营养的东西,好长长个子、强健一下身体,干爹也总是很费力地告诫我们每一个前来探望他的人,说身体是最重要的,千万要保重好身体!

随着时间的推移,干爹的病变得越来越糟糕,因为病痛的缘故,干爹几乎说不出话来,他的声音很小,气力也非常微弱,说话的声音颤颤微微的,语气非常地轻,让人几乎听不见。

干妈从来都不敢当着干爹的面哭,她怕干爹心里难受,然而,干爹这样的情形,教人如何不伤心?离开了干爹的病床,干妈便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我们诉说着的干爹每一天的病情,在场的所有人,听到干妈的痛哭,都是阵阵嗟叹、唏嘘不已。

在干爹病重的时候,我们每一个人都神情紧张,生怕会出现一丝的差错。干哥的大伯早在许多年前也因为生病而去世了,干哥的大妈家就住在隔壁,所以她也经常过来帮忙照顾干爹,陪干爹说话,给干爹做一些可以食用的软性食物,如瘦肉粥、营养米糊等等。

干哥还有一个大奶奶,就住在干哥家前方的砖墙屋里面,大奶奶当时70岁左右,她笃信神佛,所以大奶奶天天在家中烧香拜佛,祈求上天有眼,好让干爹能够快快恢复起来。干爹在生命中最后的日子里,也信奉起了基督教,干哥的大奶奶微笑地告诉我说,你干爹每天吃饭的时候,也都在祈祷说:“主啊,我仁慈的佛啊,是你赐予我饭吃啊,阿门!”说罢,大奶奶又笑了,我明显可以看出那是一阵阵地苦笑,我也分明能够看到大奶奶眼角涌现出晶莹的泪花,闪着如冰棱一样的光芒。

大奶奶给干爹买了一只黑色的靠背椅子,可以折叠的那一种。我们也都希望他干爹能够经常起来坐坐,那样干爹的病,或许就会慢慢地好转起来了,可是,这一切,对于“病染沉疴”的干爹来说,又是谈何容易?

干爹愈发地孱弱,到了后期,干爹瘦的只剩下一张皮了,干爹头发蓬松、零乱,面色煞白无光,看不到一丝一毫的血色。干爹已经没有太多的精神了,整个人很是萎靡不振,眼光也略显呆滞,即使见到我们来了,干爹也只能用手颤微微地在床角边轻轻敲打着什么,口里也在一个劲地嗫嚅着,不知道想要向我们说些什么。干爹的声音很小、很细微,就像是一只蚊子在飞舞着,干爹想要表达一些什么意思,我们要本就听不见,我们什么也听不见!天呐,看到干爹如此模样,我的心都要碎了!

这个时候,止痛片已经无法遏制住干爹的病痛了,曾经一剂见效的“鸦片膏”,也几乎起不了任何的作用。

不知道怎么回事,在1999年的三四月份之间,我做接连做了三、四个梦,我都梦到了干爹的死,在梦境中,我只能双膝跪倒在地上,失声痛哭,任泪水无情地打在我的脸上,我却无力去挽救这些梦,挽救梦里的干爹。

这些梦,我都清清楚楚地记得,我梦到干爹去世前的样子,我甚至梦见了干爹的坟墓。可是我却无能为力,只能用泪水洗刷,我也一次次地,从梦中哭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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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公元1999年的5月22日,那一天终于来了。

尽管在此之前,我们每一个人都作了最坏的心理打算,但是事实的残忍,依然教我们无法直面:在这一天,我们听来了令人惊诧的、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的噩耗。也就在这一天,我的干爹永远地去了,永远地去了,永远地离开了这个让他无比眷恋、无比热爱的世界!永远地!

是的,干爹去了一个再也没有疾病、没有痛苦、也没有折磨的、名字叫做“天堂”的地方了,干爹走的时候,才刚好五十岁左右,这是多么年轻的年龄!这一切,又是多么地残忍、多么地不值得!

那个时候,我对于“死亡”这两个黑色的字眼,还没有任何的概念。然而,到了今天,经历了生命中那么多的生离死别,还有生活中种种的艰辛曲折、以及诸多的家庭变故,我也明白了太多的痛楚,现在回想起来,我依然为干爹的死,深深地感到痛惜!

干爹出殡的那天,干妈、干哥还有干姐,跪在干爹的灵前,嚎啕地痛哭着,她们嘴里呼唤的每一句话,都令人心碎、动容,潸然泪下。

干爹去世的时候,也许有千言万语,想要留给家人,然而,直到他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却还是没有说出一句能够让人听得见的话。在干爹“回光返照”的弥留之际,干爹几乎是把他浑身所有的力气,都运到了自己的声带上了,他嘴巴张张得大大的,做出各种各样的形状,却终究没有放出任何声音来。没有人能够揣测出干爹到底想要说一些什么,干爹哪怕说出一个字来也好啊!

干哥、干姐跪伏在地上,我也跪倒在一旁,头戴着白色的孝帽,身披麻衣,作为干爹的半个儿子,为干爹送终。可恨我还没有能力给干爹养老,却这么快地就为干爹披麻戴孝。

干妈、干哥还有干姐在干爹的灵前嚎啕痛哭着,撕心裂肺地,我的心里,却早已没有了任何的感觉,我也许是麻木了,或者是当时才16岁的我,还不能够深刻明白“死亡”的真正含义吧!

那个躺在水晶棺里的人,他是我干爹,他去世了,他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了我们!

在干妈、干哥、干姐的哭声当中,我隐约听到了围在旁边的亲戚朋友之间,夹杂着这么两句话:

“真是太可怜了,他正是享福的时候,就这么去世了,可惜啊!”

很多人都为干爹的去世,表示惋惜和不值得,也有人躲在一旁,悄悄地嚼着舌根,说一些不着边际的、比较迷信的话,如同“事后诸葛亮”一般,聪明过人:

“诶,我早就说过的嘛,他家盖的这座房子靠近村子西北方向,地势低了,房子盖的低,就容易藏着煞气,对生人不利,如果在盖房子之前,把整个的地基再往上面拔一下,就好了!”

……

在为干爹去“平安桥”送行的时候,我身着素衣,早已哭成了一个泪人。干爹的遗体在一阵阵凄厉的唢呐声中,被灵车缓缓拖去了位于平安窑场旁边的殡仪馆,在浓烈的汽油中,干爹的遗体很快就被黄色的火焰给完全吞噬了,只留下了一团团细细的骨灰,还有一些大块一点的、辗碎了的头骨、腿骨等等。

这就是最后,干爹留在世间的所有。

干爹安葬的时候,我没有在场。那个时候的我,正值初三,即将面临着中考,学习任务非常地紧张,所以很难抽出时间来,好多陪伴一下干爹。

几天后,按照我们老家的风俗,干爹在“复山”烧陵寝的时候,我也因故没有参加,念书、念书,还是念书,一轮又一轮的中考模拟考试,压得我无法呼吸,我根本就无法抽出身来,我只能在心里默默地流泪。

干爹,你可千万不要怪我呀。

给干爹烧陵的那天中午,一放学,我便迫不及待地从学校骑自行车,径直来到了干妈家,吃了白喜之饭,我精神极度崩溃,干爹就这样走了,无声又无息!

干爹是一个平凡的人,他的“离世”,也是这样平凡。

我在干爹的生前的病房抽屉里,找到了两枚清代乾隆年间的古钱币,不知道这是不是给干爹的病“镇邪”所用的,我把这两枚古钱币紧紧地攥在手心之中,放进了衣兜里,这就当作是干爹留给我的念想吧。

干爹,您安息吧!干爹,愿您在天之灵,愿您保佑保佑我们!

下午两点左右,我骑车回到了学校,我悲痛至极,想起过往的点点滴滴,还有干爹生前对我的好,我压抑的内心,更是难以平复,忍不住用钥匙在教室外白色的墙面上画了一下,留下了一道比较长的印痕,却正好被班主任钱峰老师碰到个正着。

“为什么要在墙壁上乱画?如此不爱护公物,罚款十元!”钱老师带着满嘴的酒气,用生硬的口气、凶狠地对我批评道。

“老师,我……”我欲言又止,却还是鼓起勇气,低声地解释道:“老师,对不起,我错了,其实这两天我的心情一点也不好…..”

“啊?怎么了?”钱老师关切地问道。

“我…….我干爹前几天不幸患癌症去世了。”我声音微弱,自己都听得不太清楚。

“啊,这样啊?我这是随便说说的,你千万别往心里去,以后注意千万不要在墙上乱画就是了!”

“嗯!”我点了点头,望了望墙上那个印痕,满是惭愧地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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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魏晋陶渊明在他的诗作《挽歌》里这样写道:“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意思是说,亲戚们也许还余哀未尽,别的人又已经唱起歌来了。人死之后,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不过是寄托躯体于山陵之中,最后和山陵同为一体,最终化为尘埃而已,如同山脚下的泥土一样。

如此,倘若我干爹真的在天有灵,其躯体可以托于山陵之中,真可“哀哉尚飨”矣!

干爹的丧事过后,我自己因为一直忙于自己的中考复习,较长一段时间,我没有再去头埠,可能是我的心理,也承受着太多压力的缘故吧!

那一年中考我发挥失常、没有考进我理想中的无为中学,而是不得已,读了第二批次的、位于县城北门坝埂头的无为二中。初中三年的辛苦付出,最终换来的,也就是这样一份令我自己都不甚满意的“答卷”,教我心里如何甘心?但是尘埃已然落定,我亦是无法更改!

这样也好,“未曾磨砺难成人,不经打击老天真”!

暑假里的一天,在农村里最为忙碌、也是最为艰辛的“双抢”过后,我终于有时间去头埠看望一下干妈了!

那一天,我偶然地在干哥的日记本上,看到了这样一行字迹:

“在一般的同龄人中,我是不幸的,在人生的最活跃的旅途中,我过得并不快乐,我也快乐不起来,就在这一年,我失去了生命里最大的依靠,我失去了可亲可敬的父亲,从此以后,我不得不依靠自己的力量,肩负起这个家庭的重任,我现在已经深深地理解了“家”的真正含义:父母子女同在,满堂欢声笑语,才是一个家最美好的样子。

父亲啊!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您九泉之下安息吧!如今,您的儿子已经长大,我一定不会辜负您对我殷切的期望!敬请放心,我们都会好好的,好好地活着,用双手把这个家建设得更加美好…….”

说起来也是奇怪,自从干爹去世之后,我家里的那两只钟,不知道怎么回事?经常隔三差五地出毛病,终于有一天,我可爱的小公鸡闹钟也彻底地坏掉了,而在此之前,我曾经费尽周折地,把那只一直悬挂在我家房屋墙壁上的大钟给修好过,然而,对于这只小闹钟,任凭我千方百计地使出全身的解数,想要再创“奇迹”,将其修好,却依然没有任何办法。

唉!坏了就坏了吧,这世界上,哪里有永远也用不坏的东西呢?

之后的某一天晚上,我又一次梦见了干爹,在我依稀的梦境之中,干爹和活着的时候一模一样,还是笑眯眯的,很是和蔼可亲!

没想到,干爹竟然这样走了!

我忽然想到了干爹送给我的两只钟,两只陪我多年、伴我一起走过懵懂的青春岁月的钟,我一个激灵,从梦境里孑然醒来,瞬间睡意全无。

难道这真的是农村里某些人忌讳的,“送钟”等于“送终”

从那以后,我开始变得相信命运。我也相信了人们经常说的“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或者是“得之我幸、不得我命”这样的“宿命论”思想。很多时候,我也有很多的疑问,但是我却始终无法找到一个更加合理的解释。

只是,为什么这些梦境中残余的景象,竟然会是如此的真实?而且有的时候,梦境之所思、所见、所闻,几乎全部都成为了现实,譬如在早在那一年的三四月间,我就十分清晰地梦到了干爹的“身后之世”,而那个时候,干爹还是健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呢!难道真的有老年人经常说的、所谓的“托梦”?还是我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不得而知!

还有一个疑问:为什么干爹会在我家两次办喜事的时候,给我家送来两只钟?难道这也应验了那一句话:就是在无形之中,“送钟”等于“送终”?这个世界,真的会有这般“迷信”的存在?还是我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太多的疑问,让我无言!

时隔多年,我又一次取下了那一只挂在墙上、已经不知道有多长时间的钟,钟面早已停止转动,或许是里面的电池早就用完了,抑或是钟本身已经坏了的缘故,我也说不清楚。

我站在板凳上,不用再次踮起脚尖,我已经能够很轻松地,就将钟取了下来,我突然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钟面上原本一上一下贴着的两张红纸条上已经消褪成了白色,而纸条上的墨水字迹,也早已变得模糊不清,不仔细辨认的话,根本就看不出来,这上面曾经写着什么。

这是干爹在活着的时候,留给我的一些物证啊!怎么“保质期”也会如此之短?

难道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可能、也许、大概是吧!

时间最是无情,不停地摧毁,也不停地修复,而这些,就是干爹在我梦境中最后一点仅存的残余,如果不去追忆、不去记录,那么他整个的人,都将如同烟云,焕然而散!

如今,二十多年过去,我依然深切地怀念我的干爹,愿干爹在天之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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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清风剑客

2001年7月6日早晨 7时25分12秒 初稿,写于安徽省 无为县。

2020年5月1日凌晨 3时05分24秒 再稿,写于湖北省 武汉市。

2021年10月30日晚 22时00分36秒 三稿,写于湖北省 武汉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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