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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殷当生

第一章

滏阳河发源于太行山东麓,滹沱河源自五台山北麓。两河辗转奔涌千余里,于献县汇合,世称子牙河。子牙河挟两河之威,一路浩浩荡荡。至天津卫西南平原,水势屏声静气,全面铺展开,洋洋洒洒形成一片几百亩方圆的芦苇荡。芦苇荡水流纵横交错,水草丰茂,鱼虾肥硕,即为鸟类天堂,也是野兔、狐、獾等小动物乐园。饥馑灾荒之年,有逃荒客来到芦苇荡,结芦草而居,渐渐聚众成势。洪水暴发时,一应芦棚俱被洪水冲走,逃荒客便往河岸高处迁居,遭原住赵庄族民驱逐。双方对峙,矛盾激化,终致大规模械斗,互有死伤。某日一股土匪来犯,逃荒客与赵庄族民不约而同拚死反抗,大半土匪被围歼,扔芦苇荡里喂了鱼虾,余部落荒而逃,再不敢踏犯半步。赵庄族民遂与逃荒客握手言和,融通共处。

杨寿生少时随母亲刘氏自山东高宻逃荒至赵庄芦苇荡,结芦草棚居,暂时安身立命。杨寿生母子心灵手巧,善编芦席。芦席编好后,杨寿生挑到天津卫沿街叫卖。卖了芦席又贩些日用杂货回赵庄销售。这样一来一去,渐渐积累些银两,娶了赵庄原住民赵氏为妻。家里添了人口,芦席产销量也扩大。杨寿生便买了一头毛驴,一次能驮更多货物。卖芦席的同时,也捎带做些狐、獾等皮货生意。

杨寿生编织芦席在选割芦苇、凉晒、碾压、编织、缝边等工序上十分讲究,自成一套工艺。其炕席平整牢实,床席柔韧舒适。有的大户人家定做的芦席材料还要经过蒸煮加工。很快,杨寿生芦席名闻遐迩,生意越做越火。收益渐丰,杨寿生选址修了一座四合大院,成为当地望户。

杨寿生膝下一子,名叫杨继业。杨继业子承父业,秉承克勤克俭家风。娶妻秦氏,家业兴旺,又置下一百多亩田地。秦氏一连三生女娃,第四胎终于产下一子,取名杨成龙

杨成龙满了六岁,杨继业领其开模赵庄秀才赵老先生私塾学堂,后升入天津卫新学堂。其时时局纷乱,军阀混战,盗匪黑帮横行。闻说天津卫学生闹事,与军警冲突发生伤亡事故,杨继业夫妇心急如焚,一连去信催宝贝儿子休学回家。杨成龙竟然一口回绝。真是儿大不由爹,杨继业负气甩手不管,说听天由命。秦氏寝食难安,起了个大早赶三十几里地到天津城,下定决心要将儿子寻回家。却见大街上一队一队兵马过去,又一队一队兵马过来。骤然间枪声大作,人马乱窜。秦氏正迟疑往哪个方向逃避,不幸被流弹击中,当场殒命。听说母亲出事,杨成龙奔丧回到了家里。杨继业担心儿子再去参与闹事搭上性命,急聘媒人娶回世交吴家姑娘吴莲英,让儿子与吴莲英缟堂拜了天地成了亲,把白丧事办成了红喜事。

吴莲英头胎生了个女儿,杨成龙给取名叫杨夷凤。二胎三胎也是女娃,杨成龙不耐烦取名,顺口叫作二丫三丫。四胎临盆前夜,吴莲英梦见一只雪白的鸭子飞进屋内。孩子落地又是女娃。一家子十分失望。令人称奇的是,这个唤作四丫的女婴浑身洁白如玉。

杨成龙迟迟没能完成传宗接代重任,灰心丧气。又自小被家庭弱爱,既不过问祖业,更不会伺弄田地,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竟染上赌博恶习。

一日,三天三夜不归屋的杨成龙领着一班人回到家里。杨继业认得那头儿叫作五爷,是天津卫城郊一黑帮老大。五爷也不多言,拿出一张签字画押契书给杨继业过目。杨继业认得那字,是宝贝儿子输掉整整一百亩地的凭据。瞧着那白纸黑字红手模,杨继业心口滴血!狠狠捶一下脑袋跺一下脚,转身进卧房,拿出那一百亩地契交割给了五爷。五爷一走,杨继业顺手操起那根榆木门杠,照着儿子头顶劈下。杨成龙没有躲闪,闭着眼睛等着那一刻。门杠接触儿子脑顶一瞬间,杨继业心头颤了一下,门杠擦着杨成龙头皮砸到地板上,把杨继业虎口震破,鲜血直流。杨继业再举起门杠,重重地落在杨成龙腿上。只听咔嚓一声,腿骨折断。杨成龙痛得滚在地上哀嚎。当杨继业再次扬起门杠,吴莲英双膝跪地哭喊道:“爹啊!您打死他那地也回不来呀!”长工孙叔也慌忙抱住杨继业夺下门杠说:“老爷!少爷的腿都断了啊!”

是夜,杨继业将全家人叫到跟前,叹着长气对孙叔说:“你在我们家这么多年,尽心尽力,现在家道败落,雇不起长工了,给你两亩上等好地,回家过日子吧!”孙叔说:“我回家就是了。我只是尽了本份,哪敢要东家的地呢!”杨继业说:“我是看透了,这个家迟早会被这个逆子败光,给你两亩少败两亩。家里还剩十几亩地,需要雇工时还得请你。”

次日天亮,迟迟不见公公每天一大早雷打不动的巡视院落。吃早餐了,还是不见公公出门。吴莲英弄开门查看,却见公公早已没了气息。杨继业无病无痛,体健如牛,既没上吊也没服毒,应该是活活气死的。想不到人还可以这样死。

杨成龙断腿尽管请了当地有名的郎中医治,还是落下残疾,走路一蹶一蹶的。他不仅领回五爷交割了地契,还从青楼带回了脏病给吴莲英。杨继业撒手走后,余下十几亩田地翻耕、播种、收割,都是孙叔领着一家子帮着舞弄打理,不领杨家一口饭食,不要一个工钱。杨成龙戒了赌,却又抽上了大烟,那十几亩地被他慢慢败光。

令人惊奇的是,吴莲英那肚子闭关歇业八年后,竟然重新开张,怀上了第五胎。

吴莲英继续祖业,领着四个女儿编织芦席。但赵庄几乎家家学会了编芦席,生意大不如前。随着肚子一天天增大,吴莲英不能进城上街卖芦席了,又指望不上整日泡在烟馆几成废人的败家丈夫,这个重任便落在了十五岁的大女儿杨夷凤肩上。

这天像往常一样,杨夷凤大清早吃了早饭,牵过毛驴,将两大捆芦席驮上,乘着薄薄的晨雾,走上那条去往天津城的大道。到傍晚,那毛驴竟然自个儿驮着两捆原封未动的芦席回了家,却不见了杨夷凤的身影。

女儿神秘失踪后,杨成龙去天津城里寻访了几趟,没有结果。有人说杨夷凤被一军官掳去做了姨太太,也有人说杨夷凤是跟一位富家公子私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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